Balloon咕嘟

一不小心捡到一只山贼

😭❤❤❤

满架蔷薇:

。很显然是张保庆x阿易的故事


。不分红往,一发完结


。请勿上升


人在快死的时候还能见着陌生人,往往就是这个人的命,你得认。


阿易躺在潮湿的稻草堆上,半长的发混着淤泥纠成一团,破烂的衣服沾满血污,旧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,又被溃烂的伤口里流出的新的掺杂浓水的血水浸染。


破庙早八百年前就衰败了,到处都是风吹雨打鼠钻虫咬出来的破洞,房梁顶正中间的屋顶还有个大窟窿,四月底闷热的天光从破瓦洞中坠下来,正好照在阿易污脏的脸上。


他头脑昏沉,意识像沉到了城墙外那条淹死无数人的护城河底,最初还能感觉到忽冷忽热,后来连自己是不是还在喘气都不知道了。


山贼阿易快死了,但他不冤。


凭借一把精钢苗刀,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,阿易悄无声息潜入京城莲府,将莲府当家主人莲二与他新收的姨娘一刀砍死在睡梦里。


莲二被暗杀后京城震动,段qi瑞惦念莲二当初在他与吴佩孚打仗时出钱出力的恩情,即使当下自己都泥菩萨过江,仍劳师动众下令警/cha捉拿凶手。阿易几次险些被捉住,又几次死里逃生,如今已到穷途末路,就算不被警/cha发现,自己也就要病死在这间破庙里了。


阿易也不怨,拿人钱财替人消灾,乱世之中,生死由命。


他就要死了,破庙原来的乞丐都怕阿易那柄杀人不见血的苗刀,就连附近吃人肉的野狗也惧于他浑身戾气,他不死,没东西敢靠近。


阿易也不感觉痛苦或者不甘,或者留念,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世道也没什么好留念的,就是想到死后尸体要被野狗啃去,有点儿恶心。


太阳越升越高,昏迷的阿易被燥热的日光刺醒,他抖了抖睫毛,睁开一条缝,空气里细微的尘埃在耀眼的白光里浮动,白光之后,巨大而破败的观音佛像隐匿在阴影之中,一双无悲无喜的眼在阴影里高高在上地俯视他。


这神不管佛不顾的世道,可他妈再见了。


岌岌可危的庙门被缓缓推开,历经风霜的朽木不堪承受,发出长长的一声“吱呀”。


阿易就是这样一个人,他宁肯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独自死去,也绝对不愿落入任何人手中,如果有人敢动他,他就是一只脚都迈进鬼门关,也要暴起带走几个找死的。


大片明亮的光从打开的庙门争先恐后涌入,一道修长的人影背着天光,慢慢向阿易靠近。


“我的妈,这儿怎么还有个死人!”


人影在阿易身前三尺远才堪堪停住,他再靠近一步,阿易手里的苗刀就得戳穿他的肚子。


“滚开!”


阿易声音弱,杀气却一点儿也不弱。


“呦!都要死了还这么凶!我看看是什么硬骨头。”


人影一点儿不受阿易恐吓,他在阿易身边蹲下,随着他的动作,他那张脸也暴露在从屋顶射下的天光中,落入阿易眼里。


五官英俊,十八九岁,皮肤又白又腻,典型的小白脸。


“你怎么弄成这幅模样?被仇家追杀吗?”


张保庆视线扫过地上人满身血污,英气的眉毛紧皱。


临近入夏,天气一天天闷热,阿易新伤叠旧伤,有些已经化脓,招来蚊虫在伤口附近嗡嗡飞。


“逞什么强啊,不赶快处理你怕是活不成了。”


他取下腰间挂的皮水囊,拧开后随手从地上捡根麦秆,一头插进水囊,含着另一头将水吸上来,然后将管口贴近阿易干裂的唇,稍稍托起水囊,清冽的水便一股股流出,浸润了阿易的唇舌。


“救你一命,就当给老子积德。”


阿易很想让眼前的人不要多管闲事,赶紧走,可他已经虚弱地连话也说不出,只能干瞪眼,凭本能让几口水滑过咽喉。


喂完水,张保庆又在腰包里一番鼓弄,最后无奈地摊手,摸出来几个红艳艳的大枣子。


“我身上就剩几个枣儿还能吃了,你将就下吧,”他又安慰一句,“红枣好,红枣补血,正适合你。”


阿易自己肯定咬不动,张保庆也知道,他将红枣掰开剔除核,然后将褐红色的枣肉掰成很小一块块,喂进阿易嘴里。


枣肉湿软,甜丝丝的滋味触碰到阿易舌尖,无痛无觉多日的感官突然活了过来,他尝到了纯粹的甜,似乎比他以往吃过的任何东西都更甜。


阿易得救了。


据张保庆自己说,他来自东北长白山,是山里养鹰的猎户,想来京城里闯一闯见见世面。阿易也发现,张保庆一身打扮穿着,确实不像北京城中的人。


凭借打猎时积累的经验,以及一把止血的野草药,张保庆将一条腿都踏上轮回路的阿易拉回了人世。


傍晚,满天橙红艳紫交错的晚霞被屋顶的破洞框出不规则的一块,像幅漂亮的西洋油彩画挂在乌漆嘛黑的屋顶上,空气暖融融,带着草木青涩的气味。


张保庆坐在火堆对面,一张小白脸在明明灭灭的火光里似笑非笑。


“没想到你洗干净了还挺漂亮。”


这话没差错,京城里人人都知道阿易是个怪物,容貌生的昳丽,却杀人不眨眼。


阿易生了双薄眼皮褶子的凤眼,翘鼻尖红嘴唇,眉心一粒小痣更添三分风情,曾经还有梨园的名角儿想收阿易当徒弟,被他一把苗刀竖在胸前,吓得屁滚尿流。


他平生最厌恶别人对他容貌指指点点,若不是念在张保庆救他一命,他的苗刀都要压不住。


阿易向来寡言,即便张保庆是他救命恩人,他也一句话都不想说,张保庆大概也摸清了几分他的性子,秉承敌不动我动的格言,主动出击,缠着活过来的阿易探听情况。


虽然阿易一直表现得很不耐烦,但除了一身伤口的来历,基本张保庆问什么他答什么。通过阿易之口,张保庆差不多弄明白了京城如今的局势。


一个字形容,就是乱。


北洋军阀混战,大总统一天换一个,西洋人横行霸道,“五四”之后学生们三天两头闹游xing,普通老百姓更是处在水深火热中,人命低贱如蝼蚁。


张保庆想到东北挖矿铁路都铺到大山里的日本人,叹口气,“哪里的日子都不好过啊!”


自此,没经过阿易许可,张保庆强行从阿易的领地——破庙,抢走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,阿易当然不甘心,奈何他伤重,别说杀人越货,就连绝食都做不到,张保庆总有办法给他喂水喂饭。


阿易身上伤口深,只靠止血药草根本无济于事,在他被救回来第二天,再次陷入高烧昏迷。张保庆急了,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,总还摆张冷冰冰臭脸的少年如此上心,阿易不是好人,从第一次对上阿易的眼神他便清楚,阴郁,冰冷,杀气几乎凝成实质,简直不像个活人,而像个漂亮的杀人机器。


或许因为他的命是自己救的,所以感觉对他有责任了吧,如果真翘辫子,不是打他的脸嘛,张保庆思忖着去周围树林子打猎,换点儿钱好给阿易请个郎中抓些药。


阿易迷迷糊糊听见耳畔张保庆说要给他请大夫,脑袋里有根筋被突然提了下,心里一惊,意识骤然清醒。


他抓住张保庆的手臂,“别去找大夫。”


城里到处张贴告示通缉他,大夫不比浑浑噩噩的乞丐,瞧了他的伤,定会察觉到他就是官府重金悬赏的杀手。


他不怕死,反正早死过无数次了,就是平白连累张保庆,叫他不愿。


“我的伤,不能叫人发现。”


张保庆也不傻,能将阿易步步紧逼到这种地步,八成是他做过见不得光的事,得罪了权贵。张保庆心底有了计较,拍拍阿易的手背,扶正帽子,安慰他:“那就不请大夫,只抓药——放心,我晓得怎么做。”


兵荒马乱的年代,野兽都不肯露面,张保庆好不容易打了几只兔子,除去一只留作食物,其余全拿去城里换了药。


进了城,自然就能瞅见满城贴的告示,上面的赏金足够平常三口之家在这乱世换半年米面。


夜幕从破庙周围四合,破洞上方蓝紫色的天穹逐渐压下来,像波斯商贩运来的丝绒布,星星一颗一颗点缀其中。


“吱呀——”


张保庆回来了,推开腐朽的庙门,紧接着又合上,走到火堆旁,给一只洗干净的瓦罐添水,架在火堆上熬药,然后去另一边利索地用短刀收拾兔子。


药熬好了,他托起阿易身子,一勺一勺吹凉喂他,然后整夜守在一旁,不厌其烦地擦拭阿易裸露的皮肤,帮他降温,半夜下起了小雨,张保庆把阿易挪到干爽的地方,守着火不让熄灭,自己却半边身子都被洇透。


第二天清晨,雨停了,鸟声啁啾,空气中残留着雨后清爽的水汽,混合草木香,叫人精神一振。


阿易醒了,他冷冰冰看了一会儿忙前忙后的张保庆眼底的青黑,突然问:“你没看见城里的告示吗?”


张保庆将药温好,在阿易凶狠的抗议眼神中,淡定自若灌他,灌完又塞一粒红枣到他口中,才回答:“抓你的告示吗?当然看见了。”


他又一次对阿易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来,仿佛把一切都看透,“我还站在画像前看了许久,心想画的真差劲,比不上真人十分之一好看。”


阿易:……


“然后,我就想看看是什么东西,一看不得了,原来我救的那个破小孩儿,居然杀了北京城现在这位大总统的钱袋子。”


阿易:……


谁他妈是破小孩儿?


阿易半边脸颊被红枣鼓出一个包,声音囫囵,“然后呢?”


“然后我就提着药回来了啊!”


阿易琥珀色的眼瞪了张保庆半天,眼尾薄薄的眼皮褶子在斜射进庙的晨曦下,附着一层水亮的金色。


昨晚烤好的兔肉已经有些发干,张保庆割下一只瘦骨嶙峋的后腿刮肉,阿易凝视眼前瘦的只剩层皮的兔子,朝张保庆投去鄙视的目光。


自称打猎能手的张保庆表情尴尬,“不能怪我,世道太乱,动物都吓得不长肉了。”


阿易思索片刻,说:“你下次往东走,穿过一条河之后有片乱石坟,坟堆后有条不起眼的上山小路,能通向以前皇帝狩猎的围场,那里面动物比较肥。”


张保庆眼前一亮,“真的?你早上怎么不说?害我辛苦半天都只抓住几只野兔子。”


“谁知道你看了告示会不会引警/cha来害我,我告诉了你,岂不是凭白便宜你。”


“嗨,小心思还一套一套的,怎么现在就不怕了?”


阿易冷哼,“看了告示,你现在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,你若害我,我就像杀莲二那样杀你。”


张保庆笑容越发不羁,“我好怕啊,大总统都抓不住你,看来以后我要听你的话了。”


没过两天,阿易伤势好一些后又让张保庆滚,张保庆愤愤不平:“你这人怎么是个白眼儿狼?我好心救你,你却三番两次赶我,我没钱没势,出了这庙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。”


阿易晓得自己麻烦缠身,怕连累张保庆才叫他走,张保庆又何尝不明白,说没地儿落脚只是借口,他不想离开阿易,张保庆觉得自己就像书上说的那东郭先生,养狼为患,明知阿易是个只会杀人的小怪物,却还是不想抛弃他,他觉得自己有义务照顾这个看上去比他小一两岁的少年。


小一两岁呢,还是个弟弟。


因此,无论阿易怎么驱赶恐吓,张保庆就是赖在这间破庙不肯走,每天早晨留下干粮温好药汤便出门打猎,黄昏时分准时回来。慢慢的,阿易也懒得再赶他走了,反正劝了他不听,以后出事也是他自己找死。


没过几日便是端午,头一天张保庆早早出了门,晚间又比往常回来晚些,他一进破庙便欣喜地朝阿易晃手里的东西,“看看这是什么?”


他手中的纸袋里传出绵软的沙沙声,“你买了米回来?”


“是糯米!还有芦苇叶!明天我们包粽子,过端午。”


如今秩序混乱,米商行也完全失控,物价疯涨,米比肉还贵,糯米更贵几番,至于芦苇叶,那就是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的东西。


药材贵,张保庆每天打猎换的钱买了药基本不剩,今天却多带回二两糯米。


“难怪你要早起晚归。”


“早起没错,晚归可不是因为要多打猎物。”


张保庆用清水泡好糯米,边给药罐子下面添木柴,边说:“进城时遇上警/cha镇ya学生游xing,居然直接对着人群开枪,我看不过,帮几个学生从小巷子躲过了追捕,才去卖的货。”


阿易翻了个白眼,表情漠不关心,“他们每天都在闹。”


张保庆笑了下,“学生们是咱们民族的希望,我能帮一回是一会吧。”


阿易对所谓的国家、民族、同胞全不在乎,与其想这些虚的,他更愿意想想今天晚上吃什么,对于张保庆的多管闲事,他也无所谓。


第二天一早,张保庆洗净芦苇叶,慎之又慎地将每粒珍贵的糯米都包进角形的叶窝,堪堪包出两个粽子。


最后又摸出两颗红枣,万分不舍,“大老远从东北带过来的枣子,就剩这两个了,其余都给你当了蜜饯,”他晃了晃枣子,“我们一人一个。”


却趁阿易不注意,将两粒红枣去了核都塞进一只粽子里。


粽子放水罐里煮,很快,糯米混合芦苇叶的清香便飘得满堂都是。阿易如今已经能自己动手,张保庆却仍执意要替他拆线,他解开一只粽子,看见莹亮糯白中包裹一点褐红,才笑眯眯递给阿易。


阿易第一口就咬掉了顶上的红枣,香甜的滋味在口中激荡,就像他获救那天第一次吃到一样甜。


阿易回味半晌,舔了舔唇,继续吃剩下的糯米,没想到吃到最底下,竟然又一口咬下半个红枣,他瞅瞅自己粽子里凭空出现的红枣,又去瞅张保庆的粽子。


张保庆眼见被揭穿,连忙两口将自己的粽子塞入口中,咕哝道:“我已经吃完了吃完了,你也赶紧吃吧,凉了再吃就要拉肚子。”


阿易生气地瞪了半天手里的粽子,最后硬是扣出那颗红枣,倔强地塞进了张保庆嘴里。


说好一人一个,就得一人一个。


破庙里的光阴水一样流逝,阿易每天不用东躲西藏,还有人给饭吃,安逸地与外面的乱世仿如两个世界。这天太阳刚偏西,他正含着根稻草对破洞外瓦蓝的天空发呆,忽然听门声响,接着便是张保庆欢欢喜喜的声音。


“阿易!我回来了!”


阿易吐掉稻草,背靠柱子坐起身,面无表情地问:“今天怎么这样早?”


“因为我在城里找到正经事做啦,以后就不用再去山林子里打猎了。”


不用打猎也好,每天风吹日晒辛苦不谈,有时运气不好,忙活一整天都没什么收获,不过京城里乱,阿易担心张保庆初来乍到被骗,还是要问清楚。


“什么正经事?在哪里?”


“城南魏府,因为我卖给他家的猎物总被比别人的肥,他们觉得可能我比较了解畜生们习性,正好他家最近缺个照看马匹的,今天管家见到我便叫我去了。”


城南魏府的主人热衷马,家里还有个很大的马场,他也善养马,马厂里一匹匹马都被养的膘肥体壮,有时军队都会向他家征用马匹,魏家重视马,需要照看马的人不奇怪,这也确实是个好差事。


弄清张保庆没有被骗,寡言少语的阿易便不再开口。


“对了,我回来的时候,发现附近的林子里聚了不少乞丐,外面太阳这么毒,他们为什么不进庙里避避?”


阿易微愣,随即冷厉的眉峰挑了下,漠然道:“他们怕死,我在这儿,没人敢进来。”


张保庆闻言,目光一斜,落在阿易贴身的那把苗刀上,刀身长窄,霜刃上冷气森森,凝结着杀气,与他主人的气质一脉相承。


张保庆忧心忡忡,明明还是个小孩子,长得还这么漂亮,怎么弄得跟鬼见愁似的,这以后太平了,可怎么跟人相处哪!


他也不打算出去叫那些乞丐进来,估计那些人宁可在大太阳底下晒死,也不想被这尊小阎王吓死,还是放过那些可怜人算了。


在城里有了正经事,不用去林子里守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猎物,张保庆每天太阳不落山便能回来,收入反而比之前多,除了药跟粮食,偶尔还能顺手给阿易带一把水果糖。


虽然阿易每次都板着张嫌弃脸,一本正经表示自己不喜欢吃水果糖,但奇怪的是,装水果糖的纸袋隔几天就会变空,也不知道是被谁偷吃了,张保庆猜,可能是藏在庙里的小老鼠。


然而这天不知怎么回事,天都快黑了还没见着张保庆人影,阿易身体已经恢复八九成,他望着破洞外最后一缕紫红色的晚霞被吞噬,手心捏紧又松开,最后慢吞吞,不情不愿地蹭到了破庙门口。


滚圆的落日卡在西边连绵的山坳里,只剩最后一线橘红冒头,阿易眼瞅树枝在落日余晖里的黑色剪影慢慢消融,心头不寻常地泛起波动。


怎么还没回来?


冷心冷血的阿易不懂这种情绪叫做担心,他烦躁地抓了抓刘海,干脆盘腿坐在庙门口,琥珀色的眼一眨不眨盯着通向城里的那条路。


天色彻底暗下来,远处田野里不知什么野兽嗷呜叫唤,听的人头皮发麻,或许又有许多生命就在那些黑暗的角落里死去,可能是动物,也可能是人,但阿易对这一切并不关心,这个世道太乱,每天都有人死,死于饥荒与鸦片,更多死于战火,阿易只关心一件事——为什么张保庆还没回来?


最后阿易实在坐不住了,扎起半边头发,腰带一系,带上苗刀闯进夜色,向阴影下阔别许久的北京城而去。


自从前朝灭亡,国号改了民主共和,每日乱乱哄哄的,城门宵禁也不再森严,阿易轻而易举潜入城内,在夜色掩映下迅速去往南边魏府的马场。


魏府马场很大,阿易耐着性子一处处查找,找了大半夜,眼见东方地平线上启明星越来越亮,阿易急了,骨子里的凶性又被逼了出来,正巧一个马夫打着哈欠出来撒尿,他从背后一把勾住那人,掌心蒙住双眼,刀刃横在颈间。


“张保庆在哪儿!”


马夫哪里见过这阵仗,被他滚腾的杀气吓得尿裤子,在黑暗里哆哆嗦嗦回答:“谁,谁,谁是张,张保庆,这没,没这个人……”


“休想蒙我,几天前你们府管家亲自招进来的。”阿易的声音一如既往冰冷,但马夫明显感觉颈间一痛,霜刃深入了皮肉,他都快哭了,“真,真没有,管家一,一个月前就,就请假回,回去守丧了,没招过,招过新人……”


马夫的话阿易半个字不信,但他还是通缉犯,不想杀人闹大动静,在确信张保庆不在马场后,阿易准备再去魏府主宅寻人。翻出魏府马场的院墙,阿易贴着墙脚一阵猫行,临近魏府时,一抬头,正巧瞧见巷口斜对面一面牌匾。


饰有神兽的飞角下两盏白纸灯笼,昏黄的光晕正笼罩牌匾上两个金漆大字——蔚府。


阿易脑子里倏然过了道电,整个人被定在原地。


他怎么就忘了,城南有两个“魏”府,一个魏府主人热衷养马赛马,另一个蔚府的主人蔚澜却偏爱龙阳之好,当下时局这般动荡,都挡不住他去戏馆里狎玩小戏子。这人也曾不怕死动过阿易的心思,被阿易一拳下去,“送”了三颗金灿灿的门牙当“回礼”。


当初张保庆说去魏府看马,怪他自以为是,没问清楚到底去了哪个魏府。张保庆模样好,眉眼生的跟桃花仙下凡似的,天天在城里晃,被蔚澜看上的可能性,远比被另一个魏府招去养马的可能性大得多。


再结合马夫的话,阿易决定先去蔚府。


他借助门外一棵桂花树翻过高墙,悄无声息落地,一路顺着走廊找遍前后三进院子,最后竟真在后院柴房里发现了昏迷的张保庆。


窗缝泄露的月光下,张保庆满身伤痕,青红发紫,看的阿易顿时气血一阵阵上涌,他僵硬地扶起张保庆摇了摇,过了半晌,张保庆睁开条缝,虚弱地唤了声“阿易”,又昏过去了。


他的嘴角也有破皮,红肿渗血,衬得一张脸越发细白。


阿易拇指小心翼翼碰了碰他嘴角,又怕弄疼他一样慌忙退开,目光落在染了血的指腹,那一点鲜红仿佛渗进了阿易的眼睛,又慢慢从眼眶周围洇出。


只有死在阿易苗刀下的人才知道,他这是发了杀性,不见血光不会罢休。


那一天是京城蔚府有史以来最血腥恐怖的一天,还在睡梦中的蔚澜被哭天喊地的仆人叫醒,说城里那个有名的杀手阿易来了,就是冲老爷您来的,蔚澜大脑空白,没工夫想怎么得罪了这尊阎王,只顾逃命,一路从藏娇的偏院踉踉跄跄逃回深宅内院。


阿易却不肯放不过他,苗刀横于身侧,一路从后院杀进内府。


躲在房间里的蔚澜听见屋外不绝于耳的惨叫声,大滴冷汗滑过脸颊,吱呀一声,房门被推开,他惊恐地看着阿易一步步靠近,如同地狱索命的厉鬼,沾染鲜血的脸有股惊心动魄的艳丽。


一滴血珠从惨白的霜刃刀尖滴落,鲜红的视野里,阿易的背影渐渐模糊。


——这就是倒地的蔚澜看见的最后一幅人生画面。


复完仇的阿易回到后院,张保庆已经醒了,看见阿易满身满脸的血,大惊道:“你又杀人了?”


阿易将滴血的刘海拨到一边,语气一如既往冰冷,“蔚澜不是人,是畜生,他欺辱你。”


张保庆一愣,才晓得阿易误会了某件事。


当今时局混乱,你不害人,别人却要害你,张保庆不是圣母,他不会责备阿易,但该说清楚的还是得说清楚,他不想阿易心底添一股没必要的戾气。


张保庆按住肚子起身,忍着痛,道:“哎,真抱歉啊,叫阿易担心了。”


“我没担心。”阿易倔强地插嘴。


张保庆自动忽视,继续说:“是我大意了,没料到那老畜生居然是个二椅子!”


“呸!”他吐一口血沫,“满肚子猪下水的东西,竟把主意打到了老子头上。”


阿易感觉气血又往头顶涌。


“老子是什么人,长白山里的人熊见了我都得猫窝里,还能让这个老畜生得逞了!”他勾起嘴角轻轻笑了,露出两颗放荡不羁的虎牙,“老畜生逼我就范,还没碰着我衣角就被我踹断了条腿,疼得站都站不起来,一气之下,就让人揍了我一顿。”


他怕在阿易面前折了威风,立刻补充道:“不是我没用,是他们人太多了,老畜生叫了二十多个人,都他妈配着警棍。”


“他们拿警棍打你?”阿易牙缝里挤出的字冷的能结冰。


“这不是重点,”张保庆在阿易搀扶下从侧门溜出蔚府,耳畔传来远处警/cha的声音,“重点是北京城咱们是彻底待不下去了,得赶紧走!”


趁警/cha没到,张保庆领着阿易拐弯抹角,一路穿小巷迅速出城,有些路就连阿易都没走过,想必张保庆这段时间走街串巷卖野味,已经把京城的地形摸熟了。


两人值钱的东西都带在身上,便没回破庙,张保庆提议往东南方向走,“听说广州上海那边靠海,码头多,到处都是洋人开的工厂,工人们每天都有饭吃,还有钱拿。”


“我不去,”阿易很冷漠地拒绝,“天津卫也有工厂,我没见那里的工人有多好。”


对于阿易来说,京城混不下去了,去哪儿都一样,他更愿意做回老本行,去林子里当剪路的山贼。


“哎去嘛去嘛,就当保护我行不行?广州距北京这么远,一路要遇到多少麻烦,我一个人可应付不来。”


阿易想一想也是,别的不说,就说那些盘踞在穷山恶水里的山贼有多残忍,他是最清楚的,杀人越货抛尸荒野是常有的事。


就当报他的一命之恩。


瞅见阿易松动,张保庆偷偷松了口气,他哪里需要人保护,自小在东北长白山长大的人,还能没见过几个山贼?真要遇上了,指不定谁收拾谁呢?


他就是想带着阿易。


定好路线,两个人一路南下,结果刚到济南就爆发了北伐战争,张保庆在一间面馆草棚子下看报纸,一张蒋中正对着话筒发表演说的黑白照占了头版不小版面,他仔细看完内容,叹道:“又要打仗了啊!”


一抬头,对面的阿易正好将捧着的面碗重重磕在到小木桌上,筷子啪一声,横在碗口,嘴一抹,抬起头跟张保庆大眼瞪小眼。


张保庆看看阿易汤都不盛一滴的空碗,眉梢轻挑,帮他把粘在刘海上的汤汁捻掉,笑着将自己还剩多半的面碗推过去:“你吃吧,我吃不完了。”


阿易低头,冷漠地瞪了那碗面半天,最后才把碗抱起来,“是你不吃的。”


“嗯,是我吃不下了。”张保庆眉眼弯弯,一颗虎牙在清风里晃啊晃。


怕遇上行军的军队,毕竟子弹可不长眼,张保庆跟阿易避开大道,尽量从荒山野岭里的小路走。阿易这才见识,原来张保庆以前真不是吹牛皮,凭借一把路上捡的破枪,无论打鸟还是走兽,百发百中,就是来几个山贼,也不带怕。


腊月底,两个人总算在春节前到了南京,因为离上海不远,又快过年,张保庆决定在南京城停留一段日子。


年还是要好好过的。


除夕那天,张保庆割了二两猪肉,一挂腊肠,半只盐水鸭,又包了一包点心,眼瞅钱包瘪下去一大半,结果路过百货商店,看见挂在门口红彤彤的鞭炮,又走不动道了。


连绵多日的炮火终于暂时消停,家家户户的灯都亮了起来,一扇扇光线柔和的窗户点缀着金陵这座古都,空气中似乎传来欢声笑语与饭菜的香味,恍惚间,有种太平盛世阖家团圆的错觉。


年夜饭上,张保庆总有办法把每道菜里的肉都不留痕迹地择进阿易碗里,吃完年夜饭,阿易极度不高兴地被张保庆强迫着靠墙量了身高,张保庆掐着尺上的标度,笑眯眯道:“我们家阿易还小,明年肯定能长成大男子汉。”


阿易非常反感张保庆总把他当小孩子,明明张保庆才比他大一两岁,怎么语气总像是大一辈儿似的,阿易很警觉,绝不允许自己被人占便宜,口头上的都不行。


于是他硬邦邦地说:“不是‘我们家阿易’,‘阿易’不是你们家的,它是我的,我一个人的,而且我也不小了。”


“好好好,不是‘我们家阿易’,就是‘我的阿易’,‘我一个人的阿易’,行吗?”张保庆眼睛弯成月牙,有些不怀好意,“‘我的阿易’要不要去放鞭炮啊?”


阿易觉得哪里不对劲,又说不出,于是决定用冷漠掩饰自己的迷糊,“不要,跟打仗的声音一个样,每天听都听够了。”


“那怎么能一样?打仗只会死人,放鞭炮却代表辞旧迎新,是喜庆的意思,你不想来年过上太平日子吗?来嘛来嘛!”


在张保庆的强拉硬拽下,阿易非常不情愿地点燃一挂被竹竿挑的高高的鞭炮,然后迅捷地闪得老远,鞭炮噼里啪啦炸开,细碎的红纸在明亮的火花与青烟里四处飞散。


张保庆强行把阿易拉到跟前,一只手搭在对方肩上,他扭头看了眼阿易在忽明忽暗的火光里冷漠的侧脸,心想,我居然跟这个小怪物一起过新年了啊!


元宵节第二日,张保庆便跟阿易启程去上海,沿涂都在打仗,路上到处是无人认领的死尸。根据从报纸上传回来的前线消息,张保庆得知北洋军节节败退,国min党已经占领了绍兴、杭州等许多地方,马上就要围攻南京跟上海了。


他们是在国min党占领上海的第三日抵达的,张保庆看着满城森严戒备与背枪列队巡逻的士兵,若有所思。


“阿易,”他忽然说,“我决定不当工人了,我想去参/jun。”


与对国事漠不关心的阿易不同,张保庆还是个挺“天下兴亡匹夫有责”的人,一路看来,他觉得相比北洋军阀,国min党不仅战力更强,“民主共和”的党派思想也更先进一些,既然和平要靠战争来争取,那早点打完大家早点过好日子。


于是,热血青年张保庆一头扎进了革/ming战争的浪潮中,并且拖上了一个小拖油瓶阿易——是真·拖油瓶。


一开始,阿易打死都不愿参/jun,他在北京城出生长大,见证了前清的灭亡,以及从袁/shi/凯到段瑞琪各大军阀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的兴衰,早就看透了所谓军队与正义的荒唐,但他耐不住张保庆拿救命之恩要挟,只能不情不愿地与他向国min党递了投名状,然而他拿军队发的饷银拿的积极,打仗的时候却非常不配合,能偷懒就偷懒,实在偷懒不成,便拿着枪在战场上随便放几枪,滥竽充数。


后来,他的小动作被他们团的司令官察觉,下战场后把他大骂了一顿,说他是dang国的饭桶,人民的蛀虫,阿易白了他一眼,转身就走,气得司令官当场拔出配枪要枪毙他,张保庆连忙上前将司令官拉住,一通好言好语,替阿易赔罪。他不是怕司令,而是怕把阿易惹急了,一把苗刀亮出来,在司令部里就开杀戒。


与阿易白吃饭不干活不同,张保庆甫一进军队便发挥出了打猎时的优势,又因换了好枪,更是如鱼得水百发百中,没多久变成了团里闻名的神枪手,极受上司重视。


吹胡子瞪眼的司令官看一眼张保庆,压下火气,道:“保庆,这次我看你的面子,没让这小子血溅司令部,但是你要清楚,dang国不养闲人,你就算厉害到天上,也领不了两份军饷。”


“我知道,团长,我会好好劝他的。”


哄好司令官,张保庆回到营房,看见阿易没事人一样在啃梨子,忍不住愁眉苦脸。无论如何,他决计不会逼阿易杀人,他对自己承诺过要好好照顾阿易,不想逼他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情。


阿易杀气重,过去已经杀了不少人,现在能收收身上的杀气也好,就当给后半生积德。只是下次阿易再在战场上瞎闹,他该怎么跟司令交代呢?


张保庆没料到,这个叫他进退两难的问题很快便得到解决——虽然付出了叫他吃了一枪的代价。


张保庆他们团接到师部命令,要他们去清扫藏在上海西北方向四十公里花桥镇的敌人,原本以为是一次轻松的任务,没成想敌人被逼到绝路后奋起反击,跟不要命似的无比凶残,这场仗打得异常艰难,当最后一道防守线被突破后,对方彻底疯了,迎着子弹就往张保庆他们方向冲,而且,经过几天鏖战,那边的人貌似发现了总躲在掩体里放暗枪的张保庆,有个小兵硬是穿过枪林弹雨将一困点燃的雷管扔在了张保庆跟前,虽然张保庆及时滚到一边躲过了,但被紧追而上的另一人一枪打中了小腿。


原本阿易还在战场边缘浑水摸鱼,正打着哈欠,就听咻一声,张保庆裤脚上开了朵血花,映在暗绿的军装上,不醒目,却叫人心里瞬间阴沉。


阿易的眼睛不正常地发红,血丝结成网湮灭他的瞳仁。


据有幸活下来的俘虏瑟瑟发抖回忆,那哪是人啊,那就是一尊被阎罗殿里的杀神附体的怪物,完美的杀人机器,一把苗刀在人肉林子收韭菜似的,寒光所过之处,皆伴随三尺血光高溅,身后阴气森森,犹如跟随万千亡灵的冤魂。


别说俘虏,就是阿易战友现在看见他都恨不能绕道走,尤其是以前因为不满阿易不干活吃白饭(饭量还大,抢的还比谁都快)而对他冷嘲热讽过的人。


张保庆他们团长当天不在现场,后来听完自己部下汇报,心悸地瞄了一眼正打窗外冷漠走过的阿易,顿时感觉浑身上下凉飕飕的,他暗中庆幸,妈了巴子,这小子看上去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,居然还留这一手,幸好之前在司令部张保庆及时拉住了老子,不然没准真让这小混蛋当萝卜砍了。


对此张保庆有喜有忧,喜的是阿易终于在军队有了一席之地,以后不必再被司令揪着耳朵教训,忧的是,以他对阿易的了解,凡事有了第一次,破了杀戒,他轻易就不会再收手了,战争年代,当了兵,不杀人肯定不现实,但张保庆总担心阿易杀气太重,折损往后的福分。


有一回路过一间寺庙,张保庆甚至趁人不注意偷偷跪在佛像跟前,若这世间真有乾坤法度,那么请佛祖把自己的福分拿去一半,以抵消阿易的杀孽吧。


就这样,张保庆与阿易跟着部队东征西战,打过流寇山贼,清扫过反dang伪军,张保庆枪法好,常常在战场上射中敌人指挥官,立下不少战功,他们司令官虽然脾气暴躁,人还算公正,一年不到就给他升了副官,不过司令官不喜欢阿易过重的杀气,认为由这样的人指挥士兵并不是好事,因此一直没给他晋升,但待遇却提升很多。


就这样过去两年,某天一觉醒来,就听见满大街卖报纸的喊号外,说关东军十八号在奉天发动事变,炮轰了沈阳北大营。


张保庆就是从东北来的,对这件事反应尤为激烈,一直希望国min党能打回东北,,然而直到第二年二月,东北全境沦陷,也没等来一条东北军抵抗的消息。


“张xue良到底在干什么!他老子打下的基业都不要了吗!”


又一次在报纸上看到对日本人“不抵抗政策”的报道后,张保庆气得直拍桌子,阿易正在啃苹果,听见声音,瞥一眼张保庆的手,扯了件厚衣服垫在桌面上,继续若无其事地啃苹果。


张保庆看看阿易,又看看手里的报纸,突然觉得他当初带领阿易义无反顾参/jun是个错误。


被他寄于厚望的国min党分裂成南京与武汉两派,每天你算计我我算计你,而他期待的和平却遥遥无期,如今连日本人都打进来侵占领土了,这帮人还在为了权利内讧,锱铢必较。


没过多久,他们司令官在一次战争中被炸死,新换来个年轻人,无论多紧急的战事,军装也总是熨烫得笔挺,意气风发过头,后来张保庆听说这个人是dang国高层官员的公子,黄埔军校毕业,心想难怪总是盛气凌人。相比以前脾气暴躁但贴近部下的上司,张保庆并不喜欢这个目空一切的贵公子,好在贵公子并不屑于苛责部下,他与阿易的日子,还不算太艰难。


一年之后,贵公子证明即便是大名鼎鼎的黄埔军校,也不能将每一位学员培育成战场上杀伐无敌的大将,带兵打仗这种事,也得靠天分。贵公子爹把他下放军队,指望能立下军功晋升,好为自己仕途争取更多筹码,结果他儿子派头做足,战场上却表现平平,成绩一点儿也没那身金扣丝绦的军装好看。


这日,张保庆他们队伍接到命令,剿除又不知是哪一路的杂牌军,张保庆猫在掩体后面放暗枪掩护阿易,居然无意中打中了对方的领头,这种杂牌军不比正规军队,更偏土匪性质,领头的地位非比寻常,头头死了,杂牌军群龙无首,顿时死的死逃的逃,没两下就败了。


张保庆立了头功,下战场后美滋滋地想这回一定要给自己跟阿易申请单独的营房,拿到饷银后还要给阿易做一身新衣裳,结果等了两天,一点儿动静都没有,张保庆正奇怪,这时队伍里关系好消息灵通的树顺偷偷告诉他,原来他们这场仗打得漂亮,惊动了上面,今天司令部门口停了两辆小汽车,据说是大司令官来给贵公子嘉奖的。


“这跟我有什么关系?”张保庆莫名其妙。


“你还不知道?太子爷他老子让太子爷顶了你的军功!说那个野头子是他儿子打死的。”


张保庆一听,顿时火气就往头顶冒,他顶着枪林弹雨拼死拼活,不能救国救民,也要让阿易活的好一些,绝不是为这群官僚子弟升官铺路的!


他怒气冲冲出营房,路过天井时,阿易正在房檐下擦拭苗刀,看见他表情不对,刀一收,跟在了后面。张保庆走到司令部,果真看见门口停了两辆小汽车,他假装跟警卫说有要紧事找司令官,一路闯进里院,最后被大司令的贴身警卫员拦下来,张保庆正要解释,就听客厅里头,贵公子他爹捏着嗓子夸他儿子在战场上如何临危不惧,于百米之外一枪毙掉野头子。


张保庆冷笑,挥开警卫,硬闯进客厅,他站在雕花门口,笔挺的身影挡住照进客厅的天光,吸引了里面人注意。


贵公子父子看见他,脸色剧变。


不等贵公子老子训斥,张保庆眯着眼,嘴角弯起一个讽刺的弧度,“我在外头听见老爷子说我们司令官竟然能在百米外用枪取人性命,我天天跟着我们司令,竟然不知道您什么时候练出了这么厉害的枪法,您知道我也是擅长打枪的,一时没忍住,想进来跟您讨教讨教。”


“张保庆!有你这样跟长官说话的吗?”贵公子的声音又急又怒。


张保庆没顺着他的话说,抬起手指轻轻敲了敲硬邦邦的帽檐,“别说一百米了,您今天能当着大司令的面,在这儿,打中我帽子上的这枚dang国徽章,我随您处置。”


贵公子攥紧腰侧配枪,几乎把枪而起,然而光线又一暗,阿易抱着苗刀冷冰冰出现在张保庆身后,他生生压下了开枪杀人的冲动。


阿易“杀人机器”的恶名他当然知道,虽然自诩精英的他一向看不上这种不动脑子舞枪弄刀的莽夫,但以他对两人的了解,只要他今天失手杀了张保庆,在坐所有人今天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间客厅。


贵公子父亲尖利的呵斥在客厅里不绝于耳,“你们要干什么?!造/fan吗?来人,来人,把他们拉出去!”


张保庆笑容古怪,眼神分毫不留后路,“这对您来说,不难吧?”


最后这场闹剧是在大司令打太极下收场的,张保庆在军队两年,早已摸清这些官僚之间沆瀣一气的本质,他本没打算真能讨个说法,只是气不过,又因为东北的事一直不痛快,想借机恶心恶心这帮人。


两个人从司令部出来,没走多远,身后一阵疾驰的马蹄声,就听有人怒喝:“张保庆!”


张保庆刚扭头,眼前一道细长模糊的影子迎面而来,他下意识抬起手臂阻挡,胳膊上一痛,张保庆没忍住“啊”了一声,低头发现手臂上多了道血淋淋的长口子。


原来贵公子虽然当时勉强压下杀意,但他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亏,今天被张保庆当着大司令的面折了面子,能不能晋升已经不重要了,关键他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,一冲动,便骑着快马赶上张保庆,什么都没说,先用马鞭一鞭子甩张保庆身上,见他出了血,心底那口恶气才顺坦不少。


他气头上不管不顾,眼睛里除了张保庆谁都没有,自然没瞧见瞪着张保庆伤口的阿易眼圈周围不正常得发红。


贵公子不解气,甩手又是一鞭,鞭绳伴随尖锐的破空声落下,却被人横空截断。


鞭绳横在空气中笔直,一头握在贵公子手中,另一头攥紧在阿易手心,贵公子心底一凉,下意识用力拽,然而不知道阿易哪来那么大力气,他胯下的马都被拉动的哼哧哼哧跺了两步,鞭子另一头那尊阎王,硬是纹丝不动。


忽然感到一道视线钉在自己身上,贵公子一抬头,就见张保庆正眯着眼,冷冰冰地睨他。


“就你这样的废物,根本不配命令老子。”


他喝道:“阿易!”


阿易转过头直直看着张保庆。


“你要不要跟我走?”


阿易闻言,猛一用力,鞭子从贵公子手中脱落,他顺手将鞭子扔半空,又准确地抓住手柄,用力一甩,细长的绳鞭如横刀劈过空气,卷住贵公子的腰,将他从马上拽了下来。


阿易是个特别记仇的人,他目光精准地定位到贵公子手臂同一部位,咻一声,把对方打张保庆的那一下完完整整还了回去。


“走。”


贵公子趴在地上痛呼,气急败坏喊自己的警卫,然而他们部队人人都见过战场上阿易杀神修罗的样子,眼瞅他杀性起了,没一个人敢靠近。


于是,张保庆与阿易在警卫与围观百姓众目睽睽之下,大摇大摆地当了“逃兵”。


怕贵公子报复,张保庆与阿易避开城市,一路向西,专走农村小路,没想到竟碰上了“老熟人”——蒋委员口中的“chi匪”,张保庆跟着以前的司令跟他们打过交道,难对付,这帮人跟山蚂蚱似的神出鬼没,特别让他们司令头疼。二七年上海事变后,对方行事更加隐蔽,避开大城市锋芒,转而向农村发展。


张保庆爱看报纸,总看到工人革/ming,这个组织倒是有意思,把重心放在农村,然而中国最多的不就是农民吗?


张保庆骨子里的血一直都是热的,注定他不可能于乱世中安于一隅独自苟活,观察一段时间后,他决定加入对方——只有一件事让他为难。


阿易习惯独来独往,一直不太愿意参/jun,他之前拿恩情要挟,已经强迫了对方一次,这一次,阿易还愿意跟着他吗?


夜晚,他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阿易:“阿易,你说你要报我救命之恩,如果恩报完了,你是不是就要走了?”


烛光下,阿易低垂的半边脸掩在阴影中,半边脸镀一层橘红的釉色,他抬头注视着张保庆,过了半晌,才硬邦邦回答:“没有报完,你在我快死的时候把我救回来的,不到你快死了,就永远没报完。”


张保庆:“……”


这话听起来怪怪,怎么都不像一句好话,但熟悉阿易如张保庆,轻而易举地接收到对方别扭地隐藏起来的九曲十八弯的心意。


战争年代,不是活着,就是直接死去,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在鬼门关前徘徊,等待命运赐予拯救的珍贵时间,阿易那句话,相当于将自己往后的半生,都许诺给了张保庆。


张保庆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活着,才不辜负对方这份厚重的托付。


他们两加入了新的部队,在农村广阔天地间不断发展,壮大,期间组织也和“旧东家”有过多次交集,艰难的谈判,刁钻的平衡,张保庆听到从前方传来的日本人不断挑衅的战报,回想起以前在上海的日子,一阵唏嘘。


后来他们转移到江西一个山庄,因为地方隐蔽,便多呆了一些日子,又与另外一支部队汇合,没想到对方部队里一个护士居然对冷面冷心的阿易动了春心。当对方找到张保庆,隐晦得希望他帮忙牵线时,张保庆心情简直不能更复杂。


张保庆很不爽,他把这归咎于对对方眼瞎心盲的愤怒。


什么眼神啊,明明自己长得也不赖啊,性格人人都说好,怎么就看上阿易这个冰块了,也不怕晚上睡觉冲撞煞气!


愤怒一天平静下来后,张保庆又有些哀怨得想,阿易也不小了,二十多岁,早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,兵荒马乱的,有姑娘不嫌弃他是个有今天没明天的兵,愿意跟他好,该高兴才是,何况人家还是个水灵灵的小护士,他一直把自己当阿易亲哥,亲哥就该为弟弟好,不能总把他当成自己私有物品。


于是张保庆又自虐得帮阿易撮合姻缘。


阿易正在给院子里的枣树浇水,听完,只冷冰冰回了一句,“我不喜欢她。”


张保庆一喜,又觉得自己似乎太过分,马上压下上翘的嘴角,假装遗憾得“哦”了一声,“哎呀,太可惜了,人家姑娘长得挺俊的,还是救死扶伤的护士,南丁格尔,伟大啊……”


唠唠叨叨一通后,他又状似漫不经心问:“那你有喜欢的人吗?”


阿易依然回答得很快,“有。”


张保庆心里咯噔一声,“是谁?”


阿易将浇水的葫芦瓢扔进木桶,走到张保庆面前,目光坦荡地与他对视,“这都不知道,我喜欢你啊。”


张保庆愣在原地,下意识左右看了看,发现没人,于是跟梦游一样继续问:“哪,哪种喜欢?是弟弟对哥哥的喜欢,还是对救命恩人的喜欢……”


阿易想了想,想到模糊的记忆里娘亲亲吻父亲的画面,那画面朦胧,带着光晕,但就是让阿易觉得特别美好,于是他靠近张保庆,亲了亲他嘴巴,没有起伏的回答:“这种喜欢。”


张保庆平时虽然总说阿易性子冷,不善与人打交道,可这种冷性子的人冷不丁打起直球,真叫他招架不住。他完全成了一座雕像,噌得闹了大红脸,直勾勾瞪了面无表情的阿易半天,才颤巍巍伸出手将他抱住,声音还是发抖,“我,我对你也是这种喜欢。”


被他抱在怀里的阿易很困惑,心想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,你都表现得那么明白了。


三七年,抗日战争全面爆发,张保庆和阿易跟着部队辗转四方,经历炮火硝烟与生离死别,张保庆慢慢升了不大不小的司令官,他的部下大多都是年轻面孔,十八九岁,可能是家中慈母的乖儿,或者春闺梦里的情郎,张保庆对自己发誓,一定要将这群少年郎带到胜利回家的那一刻,可是战争似乎没有尽头,即便梦里战斗机盘旋时尖锐的鸣笛声也不曾停息,炮弹从天落下,轰一声,硝烟散尽后,泥土焦黑,原本鲜活的生命只剩满地刺目残破的血肉。


战争永远都是残酷的,它不因谁的意愿褪去半分血腥的底色,在冷冰冰的兵器与人类的欲望面前,九天神佛也无能为力。


张保庆身边的面孔来来去去,换了一批又一批,只有阿易一直陪在他左右。


一次惨烈的战争过后,张保庆望着满目疮痍的大地,耳边似乎听见无数惨死于战火中的冤魂的哀嚎声,他的目光落在远方荒败的农田,吸了根烟,低声道:“阿易,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吗?”


阿易转头,发现张保庆隐藏在眼神深处的悲凉,他拽住他垂在身侧夹着烟的手,没有起伏回答:“不会。”


我永远不会离开你。


第八年,张保庆与阿易终于等来胜利,紧接着三年内/zhan,时代的洪流在历史的推动下滚滚向前,张保庆与阿易只是历史的长河中两朵小浪花,不幸地见证了旧朝代的覆灭,又幸运地见证了新时代的到来。


新中国成立后,他们这些老将都得到了国家妥善的安排,张保庆分到了jun/区大院的一栋小房子,跟几个旧日同僚比邻而居,每天吹吹牛回忆一番往昔峥嵘岁月,日子过得很是不错。


这年又到端午,张保庆心情好,让jing卫员买了糯米跟大红枣回来包粽子,他自己也动手包了一些,除了留给自己与阿易的,其余的派人送到几户邻居家,传话说让老伙计们尝尝他张保庆的手艺。


张保庆仗着比他们年轻,小伙儿长得又俊,招小姑娘大妹子们喜欢,平日里放荡不羁的,没少叫几个司令将军受气,如今这臭小子竟然亲自给大伙儿包粽子,首长们还挺高兴,欢天喜地剥开粽子,结果发现每个粽子都缺了一块儿,貌似被谁啃了一样,气得几个脾气火爆的老家伙直接跑到张保庆院里兴师问罪。


“张保庆!你丫耍我们呢,把狗啃的粽子给我们吃,还是人嘛!”


张保庆正跟阿易坐在院子里大芭蕉树的树荫下,围着一张石桌,边乘凉吃粽子,闻言一愣,瞧瞧石桌上竹匾里刚剥的热气腾腾且完整的粽子,又瞧瞧对方手里缺一块的粽子,缺的地方原来貌似塞的红枣来着……


他默默打量身旁的阿易,对方正襟危坐,事不关己般,专心致志地盯着眼前的粽子,仿佛突然进/ru沉思模式。


张保庆一通好言好语,才哄好几个老伙伴,他们离开的时候,一个心窍多的瞥了一眼一直坐着没说话的阿易,趁最后凑到张保庆耳朵边,小声说:“当哥哥的不能太宠着弟弟。”


张保庆:“……”


他扭过头,发现对方一脸了然,“不然当弟弟的总长不大,以后媳妇儿都管不住。”


张保庆心想,他八百年前就被我拐上了床,媳妇儿?不存在的,这辈子都不存在。


送走老伙伴们,张保庆严肃地站在阿易跟前,“是不是你把我送给其它首长们的粽子里的枣挖出来吃了?”


阿易抬头,面无表情道:“不是。”


张保庆:“……”


两人你看我我看你,院子里只剩风吹过芭蕉叶的沙沙声,半晌,张保庆叹口气,伸出拇指抹掉了阿易嘴唇上粘的枣泥,“喜欢吃粽子里的红枣就直说啊,我好歹是个司令,还能不让你吃够?”


他拿起一枚老伙计们留下的粽子,转着手腕打量,颇无奈地笑道:“你也不嫌麻烦,还重新包回去,别说,包的还挺好看……”


阿易“哦”了一声,他才不会让张保庆知道,他只是喜欢吃张保庆包在粽子里的红枣,就如同他多年前在北京郊外那间破庙里的那个粽子一样。


张保庆只能给他包粽子。


眨眼又是十多年,新中国如同许多初生的政/quan一样,经历一段时间平和后,因为不成熟以及对未来方向的迷茫,陷入了剧烈的动荡中。


jun/区大院外那条种满梧桐的柏油马路,每天都能看见手绑红幅的年轻人,群情激昂振臂高呼,喊着口号呼啦啦从门前过去,终于有一天,那群年轻人冲破了大院的铁门,又呼啦啦冲进张保庆家。


那天早上张保庆生了感冒,阿易出门去给他请医生,进到院子就发现不对,贴墙种的几株月季明明出门前还含苞怒放,如今竟落了一地花瓣,只剩光秃秃的枝丫,他急忙进屋,只见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,许多东西都扔在了地上,青花粉彩的瓷片到处都是。


而张保庆正端坐在堂中央的太师椅上,表情紧绷,却一句话不说。


自从跟张保庆在一起后,阿易许多年没有泛杀气了,即便在战场上,他也稳重许多,不会处于那种令人担忧的仿佛随时会暴走的状态中,然而此刻,他体内血气一阵阵上涌,似乎又变回破庙里那个少年。


“谁干的?”


张保庆咳嗽两声,有些担忧地朝阿易招招手,等对方接住自己的手后,勉强笑道:“阿易啊,我有个秘密,其实我祖籍是北京的,跟宫里还有点儿渊源,小时候在北京生活了好长一段时间,前朝灭亡前,我母亲察觉到大厦将倾,才把我送去东北外祖母家。”


“瞒了你几十年,本来以为能瞒一辈子,没想到被人扒出来了,你不会怪我吧。”


阿易想起了某些久远到几乎有些褪色的回忆,难怪张保庆带他从蔚府逃离京城的时候,竟比他还熟悉路线。


他摇摇头,“我不在乎你的身份。”


张保庆欣慰一笑,“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,可惜,你不在乎有人在乎啊。”


张保庆没想到自己藏了几十年并且早就抛弃的身份一朝被人扒出,把他一个为新中国拼了十几年命的军人打成了封建反动派。


他拉住阿易的手,轻轻安抚,“别追究了,我就这一个秘密,他们扒出来,找我这一回麻烦,以后就安生了。我什么都不在乎,就是我们俩好不容易过上太平日子,我不想就这么没了。”


阿易深呼吸良久,眼眶周围不正常的红色才慢慢褪去,他沉默地盯着张保庆握紧他的手,声音硬邦邦:“不去了。”


然而,现实总不如人愿景里美好。


戴红袖章的年轻人第二次闯进张保庆院子时,阿易正在去正明斋给张保庆买玫瑰饼的路上,听到消息,他立马掉头往家里赶,刚跨进庭院,客厅里的景象差点让他当场暴走。


张保庆被一群人包围,不断有人大声呵斥他,甚至推搡他,逼他承认什么事情,他大声反驳,表情克制,如一颗遒劲不屈的松树,堂堂正正立在中央。


“你们干什么!”


阿易怒喝,两步冲进客厅,挡在张保庆面前,几乎猩红的眼瞪着所有人。


有些胆子小的被阿易凶狠的表情吓到,悄悄缩起肩膀,不敢吭声,但更多年轻人没经历过战争的残酷,更没见过战场上阿易恍如杀神的骇人模样,他们被激进的洪流乱了心智,无畏无惧,阿易的凶狠模样,反而激发他们的愤怒。


居然还有罪人敢反驳他们这些正义的小将,实在太猖狂太嚣张了!


不知谁一声大骂,其它人都被带动起来,一哄而上,对两个人又骂又踢,凶残无情的程度仿佛不是面对自己的同类。


混乱中有人扔了只茶盏,瓷器尖锐刺耳的碎裂声后,一道血迹从张保庆额头缓缓蔓延。


视野凝聚在那鲜血上,阿易身体里沉寂许久的杀性又醒了,眼眶再次呈现出不正常的红色来,鲜艳的仿佛要渗出脆弱的皮肤。


他这一生,没有亲人,不在乎国家、民族、同胞,他所有的一切,他走到今天这里,只因为一个张保庆。


谁都不能欺负他。


阿易猝不及防搬起梨花木椅,一椅子狠狠砸在最近一人的头上,那人惨叫一声,顿时头破血流,断口沾满血迹的破椅余势不断,裹挟风声又将另一人直直拍趴在了地上,鼻子嘴角血流如注。


众人还没反应过来,阿易扔了断椅子腿,大力踢开地上的人,回身,刷一声,抽出悬挂正堂墙壁上的苗刀,横于身前,“谁他妈再敢动一下!”


冰冷的声音落在客厅中央,嚓一声,冰渣子溅在所有人心里,叫人一阵发凉。


张保庆喘着气扯平衣服,抹掉头上的血,看着阿易的背影,仿佛与几十年前,那个在蔚府的少年重合,时间的波光微晃,又与司令府外大街上,那个执鞭立于马前的青年交叠。


我救你一命,你还我一生。


谁都不敢动了,阿易凝结成实质的杀气叫他们忽然清醒过来,这不是闹着玩,这个人真的会杀人,没人不怕死。


人走后,张保庆看着满地狼藉,啐道:“我可能真和北京这个地方八字犯冲,三次来三次都待不住。”


他牵起阿易握刀的手,那上面的皮肤已经生出皱纹,却依然有力,“阿易,你要不要跟我回东北?”


小将们带着更多人杀回张保庆家的时候,院子已经人去楼空,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,也没有人知道,他们是如何在如今紧张的局势下悄无声息离开北京城的。


又过了些年,世道风波平定,国家终于从动荡的泥沼中拨乱反正,百废待兴,所有的一切都迅速繁荣地发展起来。


据说,有人曾在长白山某个神秘的屯子里见过这两人,他们都已是白发苍苍的老头,其中一个坐在桌旁,握着一粒红枣独自生闷气,他的牙齿掉的差不多了,已经咬不动红枣。


另一个老人好笑地看了会他的表情,拿出一个杯子,将红枣掰开了丢进去,又倒入半杯热水,推到他面前,笑眯眯的眼睛依然能看出年轻时好看的轮廓,语气还是很宠,“笨,泡水喝不就行了?”




THE END


注:为了避免被河蟹,我尽量避免正面描写某些特殊时期,也请各位读者评论中不要提及某些敏感词汇,最好也不要发表对那段时期的看法(尤其是批判性的),为了以后有更多样化的题材可看,请低调看文,莫谈guo'shi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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